和蔼的慎独君

阿正在难中

【忌逍点将兵】窃贼“一刻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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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入了秋,就一天凉过一天。杨逍在城中值夜,走在青石板路上不禁打了几个哆嗦。碰上更夫一起骂骂这冷风就错开肩膀沉默地往两个方向走远。


  杨逍入警署,因着“恩人”的关系没有从小喽啰做起来,也没有“摸爬滚打”就成了警长,算一算有些年头了。不管是叫“巡捕”还是叫“探长”,城里的人们每次见到杨逍都要打个招呼问候两声。杨逍是个好人,这一点周围的街坊邻居们知道。


  做一个好人不需多夸,真的很显眼,但凡人们心思清明……


  有些不了解的人会问:“杨巡捕是什么时候来到广平城的?”大家七嘴八舌,说三四年的也有;说五六年的也有;甚至有人说打十年前就见过杨逍的,别人甩甩袖子嘘声,全当瞎扯淡。


  一个人若是在这人生中没有被炮灰蒙了心就应该明白,无论是三四年还是五六年,有这么个持身正派为民办事的人真算是亘古长夜里的一把星子,一豆灯。可倘若深夜的风一吹,这没有灯罩的光晃晃悠悠,总有吹灭的可能。


  杨逍进警局工作了五六年,上司是阳老爷阳顶天,昭麟十三年得的官身。后来变了天,阳顶天是个会审时度势的,改换门庭又不需要一枪一炮。杨逍一直顶佩服他,得亏年少时阳老爷救了杨父一命,他们杨家爷俩才算是有命活,当时杨父就让儿子给阳顶天磕头,从此做牛做马起誓些来世的结草衔环。阳顶天满心的志向施展无门,或许是那个时候起有了恩人这样的例子,杨逍就觉着这样的人多有怀才不遇悔读南华的坎坷。


  说不上来是内心赤诚还是信的道理太过理想化,他坚定相信自己双眼所见,心甘情愿鞍前马后。陪着阳顶天兜兜转转,一路从北到南,听阳顶天展望未来,跟着他为了一枚银元发愁……


  杨逍站在巷子口听着夜里的变化,工作多年使他磨练出不同他人的警觉,不只是蛐蛐的叫声也不是什么树叶的“沙沙”声,这里面夹杂了一点别的微弱的异样——杨逍抽出身后的枪利落上膛,两手持枪一步步谨慎地往巷子里靠。风从巷子里一吹,黑黢黢的枪口就对上了一个人的脑门子。


  “啊,逍哥这是做什么,”张无忌从暗处走出来对上了枪口一机灵眼睛瞪得像是魂被吓飞了,额角虚虚的汗珠子,“小心枪走火!”


  杨逍看清来人,松一口气放下枪,身上的刺像是被顺了顺收了起来:“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晃荡?也不怕警员们再把你当贼捉喽,到时候可别说让我赎你去!”无忌笑着,费劲将文件夹往腋下一夹,张无忌同天底下的劳苦大众真是一字排开半点不分家,都是要吃辛苦饭看有权有势的老爷太太们眼色的可怜人,偏就腕子上戴了个小洋表:“时间还真是不早了……”


  “行了也别磨叽大晚上你不冷我也冷了,我送你回家去。”杨逍的提议,张无忌乐意之至心里开花。杨逍看见张无忌抬手看表的时候,露出了擦伤。


  杨逍心里牵着他,忍不住发问:“说吧,这么晚了干嘛去了?”


  “唔……社里工作多,大家加班加点赶明天的新闻来着……”


  “呵,又是什么天大的新闻,还能让你挨顿揍啊——”张无忌下意识捂住手腕,也不去看杨逍,像是这深夜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全部目光,此刻他巴不得自己失声做个哑巴。张无忌因为吞咽口水喉结微动怎么着就是不愿看杨逍,让他这样的人说谎够为难更何况要对着杨逍。天是很黑可是杨逍偏偏就看见了,他皱着眉等张无忌给自己一个回答。


  “是……是白公馆的二公子,前些天我不小心得罪了他……”张无忌对这个事情全不在意,过去就过去了整个人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释然,“没什么的,你看我脸上什么事情都没有。”杨逍抽着烟,又是白家那个祸害……杨逍总觉得无忌人倒霉,总是和白公馆的人犯冲,暗暗摇头拿他们没辙。二人停了下来,张无忌才发现自己到家了。


  二人在门前道别,杨逍就往西走进了间院子。他们住在一条胡同里,正经的“邻居”关系。


  看着杨逍的背影,张无忌不禁想起自己第一回见到杨逍——


  三楼一个穿着洋装的壮年男子梳着三七头,掏出怀表瞅了瞅。小眼睛眯缝着辨认那不太分明的表针,他总是要站在走廊里看上好久的怀表,也不知道是更在意这每日流逝的时间,还是别的什么。


  今天报社主管又站了出来,手臂伸得老远拿着怀表滑稽地晃了晃,真当这怀表如活物一般需要呼吸新鲜空气,周围人皆是低头匆忙走过没人正眼注意他,于是主管一瞥锁定了楼下擦地的张无忌:“喂——小子,对就是你。”


  张无忌正擦着脖子上的汗,干活浑然忘我正是要到了某个了不起的境界。一开始也没有意识到,身边的一位文员两头瞅瞅轻推他,眼神示意。


  “哦……哦——抱歉,先生叫我?”


  主管又煞有介事瞅瞅时间,对张无忌说:“啊呀时间不早啦!咱社里供应的货到了,你走一趟把东西带回来。”


  上司遣他取印刷纸材笔墨琐碎,张无忌头一次骑洋车一路上“挤眉弄眼”左躲右闪。一路上平平安安结果到了码头,海风闪了脑子直直撞了杨逍,把小伙子吓得!毕竟,杨逍一身警服穿在身上那叫一个“飒”,肩章边角锐利处处都是惹不起的乔扮。张无忌想:今天撞了位官爷恐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整个人蔫头蔫脑赔礼道歉一鞠躬二鞠躬一副没了老娘的戚戚然。当事人看着抬头的是个穷伙子,欲哭无泪的小怂样,还能怎么发落呢?


  张无忌瞧准了杨逍是个“善人”,比见了财神爷都庆幸,奉承的为杨逍掸掸裤子上的灰:“官爷您大人大量,今天冲撞了您真是罪过罪过,我这没了老娘走路都恍神了……啊呀我这可怜的——老娘呀——”


  “……行了别嚎了,大街上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杨逍看着往这边瞟的眼神,码头上人多眼杂不是什么好地界,“小子骑车看路,路上别再撞了人。”是“飒”的,换作别的官爷恐怕就不是这评价了,张无忌心里有这评价恐怕与杨逍的周身气质有很大关系,不然也得是跟“凶恶”沾边了。年纪不大倒是个看人面皮子的,张无忌觉得他是个好人,结论就下定了。——因为,杨逍从兜里掏出个大头银元叹着气一脸惋惜地撂他手里。


  “节哀顺变吧。”


  呆呆望着杨逍的身影走远,小牛皮带被主人擦得锃亮,勒在腰上拢共不及……靴子每一声好像都踩在他心里似的,连掉在地上的东西都没功夫管了。


  傻小子呀,梦里都是他——给的银元。


  张无忌攒了点钱又不嫌屋陋,顺利在弄堂里落脚,惊奇地发现原来警官先生也住在这里吗?


  “是你呀!你不死了老娘吗!”


  杨逍看着从弄堂里嬉皮笑脸窜出来的张无忌,邻居婶子们就喜欢拿后生寻开心,一开始杨逍住过来整个一文静的白面馒头,杨逍好不容易从阳府搬出来独居第二日就披了官皮,也就没人再逗弄他了。眼看张无忌头顶着邻居家里的花布如何看都不像是死了老娘……


  “警警警——警官——”


  好嘛……


  “我不常回来,平时住在大队宿舍。”杨逍看见傻小子也很意外。杨逍不拘小节,过去的事情何必揪着不放,瞅着张无忌怯怯然还顶着滑稽的花布一脸的逼良为娼“噗嗤”笑出声来,二人心里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警官,我姓张叫张无忌,在华南联报里面干活打杂。”张无忌打心眼里亲近面前的这位警察先生,可是给了个好大的银元呢!


  “我叫杨逍。”


  安生日子没过几天,杨逍就又开始黑白颠倒。城里来了贼偷儿,净挑那些老爷太太们的宝贝下手。街头巷尾都传遍了:来无影去无踪宝贝在你跟前回头就不见了,传得凡是家里有点家当的都不得安生。对于警探杨逍来说,这种存在简直就是耻辱,奇耻大辱!


  杨逍才不信什么出神入化的手段,都是肩膀上顶着一个脑袋。不信邪折腾着署里的警员们白天巡夜里蹲,严防死守誓要守卫广平城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杨逍这样拼命,张无忌劝了好多回,瞅瞅他眼底的青黑,好好的日子过得日夜颠倒非要做什么夜猫子:“啊呀逍哥——”


  “别管我了!我去南街张公馆,明天白天就回来。”杨逍认定的事情谁也劝不住,张无忌烦躁地挠着后脑勺。


  蹲守多日,全城撒网。杨逍没有抱什么希望会在自己这里蹲到目标,瞅着夜里贼头贼脑的黑影,怎么看都像是要入室行窃……


  “杨队……这是个什么玩意?”一个小警员风餐露宿了五天,除了天天夜里搞黑帮团体活动的野狗帮野猫帮,他就没再见过别的,冷不丁发现有两脚行走的生物出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猪脑子吗?”


  杨逍让多数人围住张公馆,自己带着一队人偷偷潜入进去。这时候杨逍心里总要嫌弃:有钱烧得买那么大房子干什么,抓个人都像玩街巷拉锯战似的。


  “嘟嘟——嘟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哨子一响这场围捕就失了先机。听楼上忽然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杨逍也不再求什么稳妥:“快上楼!”楼上脚步奔跑着从东到西,两声枪响在杨逍耳朵边炸开震得脑袋嗡鸣不断。


  “谁让你开的枪!给我抓活的!王八羔子!”杨逍骂着四五步跨上台阶随手抄起不知什么东西对着黑影狠扔过去,“一刻半”麻利矮身躲过杨逍丢掷的动作,木头断裂的声音伴着碎屑四溅。原本安静立在夜中的张公馆一时间活了起来。嘈杂的脚步声掩盖不了此刻杨逍和“一刻半”之间想走想留两厢勉强的拳脚声,丢出去是先手,紧随其后的就是杨逍的一记高抬腿专往矮身的贼人下颌骨上凿。可惜没凿上,“一刻半”没有时间窃喜顺势后仰贴紧地面蹬了杨逍一脚挣扎起来匆忙寻路,如了他的意刘不叫杨逍,咬牙切齿地甩了甩抵那一蹬的发麻掌骨,拽着他的衣摆往后扯,胳膊攀上他的肩膀,杨逍因为揪住了人心中狂跳感觉胜利就在眼前。


  二人动作挡格不休,杨逍离得太近腹部尽是空档,若是能将人死活缠住挨上几拳也是无妨,贼偷儿见到空档倒是有曲肘下击,结果停在毫厘之间不肯下手:“我佩服你自然不会趁人之危,素不相识何必强留。”二人一时间胶着难分高下,头上的汗沁在黑色头巾里,“一刻半”说着竟然滑不溜手像条泥鳅滑出杨逍的臂弯,借着他惊讶而有些僵硬的躯体想跳到身后去,心想:纠缠下去恐难脱身,没想到杨逍如此难缠!这恐怕是自己唯一逃脱的机会了。时到半空杨逍心里着急绝不愿放跑他,往上一拳也管不着是搥成什么样将他这抛物线生生阻断了,就听闷哼一声“一刻半”落到地上身形不稳像是疼狠了。杨逍心里的想法相当简单:不把你缉拿归案我他娘就以死谢罪!


  这次的围捕碰上种种意外,平日怎么没发觉警队里都是群这样的饭桶呢?事发突然杨逍和贼偷儿相执在狭小的走廊,带的一队人连容身之地都没有,更谈不上帮忙。


  “个王八羔子,今儿个爷爷我抓定你了。”周围的人手蹲在楼梯口看着他们拳脚往来,杨逍拳脚密实又下死手一股子狠劲还以为是血海深仇,像极了想要拼命立功的众生相,“一刻半”身形狡猾左躲右闪动作快得想瞄都瞄不准,更何况杨逍说过要抓活的……俩人离得太近走廊又窄没办法上前帮忙,开了枪一死一伤都是乐观判断。


  疼得打哆嗦的“一刻半”听杨逍这意思要不死不休,好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杨逍要擎住“一刻半”的时候感觉什么在他脸上抹擦了一下:“哦呀呵这脸儿嫩得!”拳头一捶从“一刻半”肩膀上捶空了,身子探过去“一刻半”的再番动作引着杨逍的脑海某种记忆翻涌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四肢下意识收回来自我防备的时候,贼偷儿瞅准机会掏出东西,大喊:“警官,接着!”朝地上砸出去一股子辛辣味道腾空弥漫,低迷中透着红,呛得人们泪流满面咳声不止。而“一刻半”呢?早早撞碎了玻璃跳窗逃了……


  打斗一番杨逍气息还未平稳,又加上那辣椒粉整个人都受罪。拿水洗洗眼睛,大老爷们儿本不该说这个,但是自己是不是被那贼偷儿占便宜了!因为太过气愤杨逍胸腔仍是起伏不定,眼睛红着活像个气急败坏的粉兔子。


  张公馆的主人,头发花白的老头在人们的簇拥下探头探脑从屋子里伸出头,正瞧着怀中鼓鼓囊囊搂着一个大行囊,恐怕是自己那点要紧的宝贝了:“啊呀,今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们啦,要不是你们我这半辈子的家当恐怕就保不住喽——”


  杨逍看着张公馆中的一切,心里气闷不愿多话。他和这个“一刻半”梁子算是结下了。


  张无忌今天起来擀了点面条,从房梁悬着的篮子里拿了俩鸡蛋打了卤。热油“噼啪”与鲜绿的葱花佐料一处翻滚,金黄的蛋液倾斜而下填满了别人幸福的人生,恐怕灿灿烈阳都不及这香气四溢的几铲鸡蛋了。味道飘出来勾馋着睡梦中的一切迷蒙,搅碎了寒冬初夏,让人回到这脚踏实地的现实来。


  张无忌做好了饭跑去敲杨逍家的门。他们俩的院子中间隔了一道墙,有一日杨逍忘记了东西,托无忌回来取时无忌就搭了个梯子进的院,从此以后这梯子就再没拿开过,杨逍也好心为他在自家这头搭了半边梯子。


  无忌将碗筷都在杨逍院中摆好,杨逍不开门那就自己进去好了。


  “逍哥……”无忌轻轻踱到杨逍床边唤他,杨逍往里面拱了拱就是没醒,“……逍哥……”


  张无忌看杨逍一点反应都没有,揪着自己的衣服闻了闻:嗯,没错,一股子打卤味。一手抻着衣服一手扇风把这勾人的早餐味道跪着送到“大爷”的鼻子下面。杨逍鼻子抽了抽闻到味道才意识到自己身边站了人将无忌一个擒拿拎出一个弧线撂在床上——“啊——杀人呐疼啊逍哥!!啊!疼疼疼!”


  一顿饭吃出了岁月静好,填充了杨逍因为挫败而干瘪的期望。张无忌多嘴问,杨逍一提起“一刻半”就像踩了尾巴的猫,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张无忌在一旁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思虑再三说:“逍哥……听说这个'一刻半'劫富济贫耶,是个侠盗。”


  “啊呸!就是一窃贼!无耻!下流!贼就是贼,我作为警察打击犯罪是职责所在,是这个职业存在的意义!”杨逍看着张无忌的眼神真的很严肃,无忌体会出来了他没有开玩笑,杨逍就是这样想的,“怎么?你对这贼有好感?”


  “怎么会!他害你这么累没日没夜的辛苦,就是坏!该抓起来!”杨逍不满意盗贼义愤填膺半天,到了张无忌这里就是这么点哭笑不得的原因。傻小子……杨逍面对无忌总会坚冰消融化作一片蔚蓝,油绿的春草攀潮漫游,在波光里翻腾着盖了那数不尽的恼火。无忌不是什么饱读诗书的“读书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一颗心干干净净悃愊无华,映得人只剩一个想法:倘若是对他不起都要无地自容,连人都不得做了。


  无忌为人憨厚,杨逍总是放心不下:“那些做了皮肉生意的……都不是什么好人要离远些,免得被女人骗……世上的贼偷强盗不走正道,终有一日要遭报应……”杨逍眉头皱着,他的有些话无忌看法不同,两人难得凑在一起吃饭,又何必为了这一两句添不痛快呢?这时候无忌就有了个非常简单的迁就——杨逍快乐,他就快乐。


  当时的茶水温温乎乎的,泼在杨逍脸上也无大碍。杨逍是骄傲的人,男儿的志气千金不换,可有时候一个人的尊严还不顶一杯茶水贵气,杨逍没有捉住人,那群老爷太太们齐聚一堂打牌喝酒,阳顶天也在其中看起来十分“忍辱负重”。官的上头还是官,官官相护绊子下的可是直磕七寸,这世上没了钱寸步难行,阳顶天想平了城里这群握着无数黄鱼的老爷们,姓白的最是不乐意,要是让人建了厂子那就得要人工,自己租赁出去的田地没人耕,都跑出去做劳什子的工业可还得了!


  张老爷看着白公不忿,干脆替人张了口:“要你们警察干什么吃的!贼都没捉住,我们广平城的百姓怎么才能睡个踏实觉?现在闹得城里人心惶惶,手底下的人干工也不安分,不守着老规矩生了洋心眼,真当自己洋皮洋眼,肚子灌了洋墨水是不是心也让人开刀换了……”张老爷一句话在座的哪个心里不是暗暗赞同,阳顶天惹人不快他手底下的杨逍就活该替上司挡枪。


  “是,此次办事不利……”杨逍看远处的阳顶天,攥了攥拳头挤出个笑脸来。阳顶天有他的无奈,杨逍不会让恩人为难,一杯茶水算得了什么。官场上的事情杨逍不懂,这都是阳顶天的事情了,与自己无关。他只想穿着这身衣服守好自己的本分。


  杨逍看每日里无忌工作辛苦,天天从城南跑着回到城北,为他买下一辆小洋车。傻小子别提多开心,每天寻一块干净的抹布反复擦三遍才去上班。想想真是要忍不住笑出来——这辆洋车呀,与那日无忌撞上杨逍的车那么相似,也说不得是杨逍自己的恶趣味咧。无忌刚一进屋主管揪着张无忌的领子,气急败坏的喷壶开了阀,“是不是侬!侬个乡毋宁脏搜贼偷偷!我怀表呐?我怀表呐!”好好的报社主管面红耳赤气得蹦出了两三句方言,“就瞅贼眉鼠眼不是好人,小穷鬼就是你偷我表,走!见官去!”


  这天天动笔杆子的哪里来了这么大的力气,愣是将张无忌拽一拌,张无忌不好起劲,干活的人力气终究要大些,回头真一拳头出个好歹还不如这偷怀表的罪名呢……被人拉着去警局,走之前无忌还不放心瞅了瞅门口的车,看见轮子用链子锁了才放心下来。


  进了警局真是二话没说,警员满脸烦躁将张无忌押了进去——这种事情,他们见多了,出大力的穷佬偷个东西不用问都知道。张无忌就是不承认偷了怀表,扔进去关了起来。警员遇见这种,连家属都懒得叫来赎人。一小天都过去了,张无忌午饭没吃饿得肚子“咕咕”叫,“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真当自己一顿饭没吃饿出幻觉——这外面晃悠的是杨逍不?


  杨逍从那群老爷太太那出来,抬胳膊想擦擦脸,看着身上的衣服作罢用手抹了抹算了。转头进了个小分局,人也没几个,虽交情不深也算得上是相熟了。


  杨逍低头闷声说:“老李,能寻条毛巾不,借我擦擦脸……”到现在脸上的茶水也干得差不多了。


  “呀,这是出了一头大汗吗?”警员瞅着衣服上的茶叶戏谑地说着,拎了条毛巾丢给杨逍。


  谁不熟杨逍呢?跟着阳顶天沾亲带故的,出来就是警长了,天天走街串巷不知道是查得哪门子民情,也说不清楚是做给谁看。近几日秋老虎下了山,晒得杨逍小脸黑了几度,特别是耳尖尖晒得最严重,张无忌看见为此还给杨逍送过一盒雪花膏……


  警员的戏谑杨逍嗤笑一声:“哼,龙王要降雨我等屁民跪谢甘霖吧……这一杯茶水顶了你三月的工钱,现在正是受了这茶水的我呀,比您都金贵喽——”一时间屋子里哈哈笑作一团,警员拍着自己的大腿乐得最欢。杨逍笑着抽出根烟来点上,分给别人一人一根。笑完了也笑够了,屋子又安静下来了,几人抽着烟死寂一般没了活人生气,目光太远不知道想得是哪处的未来。只杨逍一人还似活着,全没注意到他们的沉默一样,拿着毛巾擦脸又解了扣子脱去湿答答的外套,勾着衣领子往里面蘸茶水。擦得心烦,只一小杯茶水他总觉得是兜头倾盆一泄,灌得自己衣服里外都是……


  烟夹在嘴里,一点火星子在里面时隐时现慢慢蚕食。杨逍眯着眼睛对着铁栅栏里面的身影思考,眉头越来越皱,因为纠结咂咂嘴想着:啧!不对劲呐,这个怎么瞧着……


  啊呀呵,这死命背身缩首的背影——“呦——老李,这是怎么着,这小子怎么了?”张无忌虽然是被冤枉的,可在这个地方见到杨逍实在是觉得丢脸,自己多年来练得厚如城墙的面皮轰然溃崩,兜头围了脸背过身去,也没逃得过杨逍的眼睛,两个眉毛都因为见着张无忌惊得要“飞”出去。


  “这小子,偷了别人的怀表,还死不承认。”


  杨逍对张无忌印象不错,就是人憨了点。只要碰见就会跟在自己身后,像只摇尾巴的毛绒绒的“小哈巴狗”似的,每天对着自己就是灿烂地笑,不争不抢老实巴交,你一回头就高兴地向你跑过来……杨逍想不出来张无忌有朝一日为了财去偷人怀表的情形,有的人只要存在一天就永远与这种场面无法挂钩,是那种怎么都想象不出来与“鸡鸣狗盗之事”相关联的善良憨厚……怎么说来着,杨逍一直相信自己这双识人的眼睛。


  不惹人厌,那就跟着吧。当是多了个“傻”弟弟,平时多看顾着。


  “怕不是搞错了,这小子说机灵不机灵,你瞅瞅他那憨憨样子怎么会偷东西呢?老李你通融通融,赃物都没有,这要是冤枉了好人说不过去……人放在这走不了会影响你们工作,夜里需得有人值班,分局里就你们几个……”杨逍瞅着老李有了点想法。


  被杨逍这么一说老李还真是咂嘛出味儿来了:“哎——是啊!这小子一看就没人来领,这可怎么办?”


  杨逍转转眼珠子怕是有门:“我能认识他,因着我是这小子的债主,晓得他的工作,我替人交了赎金正好与他解决我的债务去。”说着杨逍手里颠了颠几枚银元,煞是好看。


  张无忌被老李推了一踉跄,听他口头威胁重新做人的屁话。杨逍伸手扶了一把带着人离开了分局。张无忌垂着眼睛撅着嘴,不用多解释,杨逍相信他是无辜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小铺吃了碗面。


  有这么一天传出消息——这群老爷太太一夜之间被人泼了满脸墨水,贼偷儿什么东西也没带走,在那以后“一刻半”竟然就销声匿迹了?一开始人们还将信将疑,报社有关“一刻半”的猜测连着登了五六天。“一刻半”真的没有出来,人们渐渐将之抛到脑后。贼偷儿藏起来没了消息杨逍反倒是咬牙切齿。


  杨逍替无忌免了牢狱之灾,次日回报社时就见着主管手中拿着那怀表。三七分的小油头强撑着面子斜眼瞅他没好声“哼”着走远了。听说是这老小子在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自己的怀表。张无忌心里撞翻了五味瓶,翻来覆去都是那日百口莫辩的无力,警员冷眼相待只对着杨逍手里的银元“亲如一家”。因为这个老小子害的杨逍损失了一笔钱……


  有了张无忌这么个朋友,杨逍住在队里的频率就越来越少,大多时候总想回家看看那个傻小子,所以从阳顶天那里出来,总要往家赶。


  “阳爷?”


  今天杨逍在街上带人收了一群打手,送他们去“修身养性陶冶情操”。码头越来越乱,让杨逍耗费了不少精力。原本傍晚准备去码头巡一圈,阳顶天叫他跟着回府:“阿逍好几天都没跟我回来吃晚饭了,看看你——都瘦了。”阳顶天说话时眼睛上下打量将杨逍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感慨的同时摩挲下他的手,夹了一筷子菜。


  “叫什么阳爷,你跟我之间何至于此——叫叔叔。”杨逍扯扯嘴角笑得牵强。


  张无忌晚上坐在门口等杨逍也说不出个准点来,太阳早早就落山了。此刻天将黑未黑,群星还隐没在幕后与月戏耍不愿让人瞧见。


  月亮跑完了自己的行程,在天那头叫醒了太阳。可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太阳也不暖人。


  局里的警员着急找杨逍,找不到人就去了顶头上司阳顶天府外,跟在管事的身后,见阳顶天悠悠从影壁后面挪出来到正堂安坐:“这一大清早的什么急事啊?”


  “回老爷,那个盗贼'一刻半'又现身了!”阳顶天听到消息将手中茶杯往桌上一甩,面色难看。阳顶天被叫走的时候杨逍就醒了,起身整理衣冠比阳顶天迟了一步,现下走出来见警员战战兢兢站在堂中,阳顶天一脸阴沉。杨逍接收到了警员的求救信号,赔笑地半蹲到阳顶天身边:“这又是怎么了,你小子是不是又惹阳老爷生气?叔叔,您有什么吩咐交给我就是了,我定给您办得干净利索。”


  “哦~他呀~严重危害了广平城老百姓的财产安全,偷东西还要留下字条,可谓嚣张至极。”杨逍与贼偷“一刻半”真可谓老相识,对于这种盗贼杨逍是不会姑息的。既然是偷儿了,又能好到哪里去?


  杨逍带着二三人去了被偷的人家,果然是个大户——庭前停着的小洋车都不是一两辆。杨逍到的时候那位老爷被人围着,眉头微蹙,手杖在地上不停敲点心里的焦急想藏都藏不住。这一情形“咔嚓”一声,大相机一照就定格了,手下看记者这行为都要围过去动手,“哦呦”张无忌也在里面。


  “咳咳——”警察就在门外,抬起拳头的人默默放下手退到一边。


  “老爷子,我们收到报案进行立案调查,这件事情归我管。您看……”杨逍面上赔笑,伸手不打笑脸人老爷子也算得上有身份的人又怎会结仇,登时“眉开眼笑”贤侄长贤侄短的拉着杨逍往案发现场去。杨逍回头给张无忌一个眼神,让他们哪里凉快哪儿待着去。瞅着手里写着“我乃一刻半”的纸条,杨逍挑眉强憋着笑意一时间脸上的情形非常好看——合着同行之间也栽赃嫁祸,要么就是这“一刻半”歇业的工夫笔迹倒退,越活越回去了。


  “你说你们也是,人家会长家里遭贼了还在这拍呀拍,要不说人家瞅着来气!”张无忌一路上围着杨逍转,听杨逍说的话不禁抱怨:“我能有什么办法呀!我就一打杂的,人前人后跟着,这出了新闻记者不会瞅人脸色,得亏是你来了不然我就得被他们推上去挨揍了。”


  张无忌抱怨完,嘴里嘀嘀咕咕:“不过也是,干这行谁不是像闻到臭味的苍蝇,这人呐最好是没干什么,但凡城里吹出点什么风,他们的笔头子能把人活活写死……”张无忌说完杨逍却心不在焉的,眼睛里直愣愣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唤了几声才回神。手里拿着张无忌硬塞的热腾腾的窝窝头,掂量着咬了一口,问道:“这是去哪?”


  “嗨,跟我走就是了。”张无忌骑车驮着杨逍,没带他去什么新鲜地方,城东的一处贫民窟,说白了就是个巨大的乞丐窝。


  “哥哥——哥哥——你来啦!!”张无忌刚踏进地界,左右就窜出来五六个小孩儿抓着张无忌的下摆不松手,一个个脏兮兮的跟个泥猴子似的。


  杨逍就瞅着傻小子将三大包窝窝头分出去,带着孩子们寻处避风的地方有说有笑,还记得回头瞅瞅他……


  “逍哥,一起过来坐!”杨逍没坐下,蹲在他们对面和他们凑在一起。小孩子怕生,更何况披着一身官皮,其实杨逍心里小小难过,扯扯嘴角还是一个笑容露出来。不知不觉,他越来越像张无忌了……


  “这个大哥哥可不是坏人,是个勇敢的大英雄,会帮我们打坏人……”


  “哇……真的吗……”


  杨逍蹲在对面,一直听无忌讲了好久好久。无忌真的会讲故事,说的事情都很有意思,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报社待久了也染上了墨水味?那时候杨逍看见张无忌有光——在他的笑里,在他扮大英雄的那件麻袋里。


  想来是无忌的傻气过给了杨逍。当他环住小姑娘挡了人家一刀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了。捅人的恶徒敲了杨逍的脑袋跑了,小姑娘认得杨逍,哭着喊着往家里跑。杨逍意识模糊听见一阵阵脚步声围着他……


  “水……”杨逍声音细若蚊蝇,无忌腾得从床上抬头扒着杨逍瞅。眼睛里泛着水色,赶紧喂杨逍喝水。


  张无忌被杨逍的事情吓得几日没有阖眼。好好的人早晨分开的时候都还直溜溜的站着,怎么半天功夫不见就浑身是血的躺下了?当时看见杨逍从手术室里推出来,面无血色一动不动地躺着,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要不是护士警告他医院不可高声喧哗,他真就要嚎啕大哭一场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恐惧了。多好的人呀,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


  头被人敲了一下身上又被人开了个洞,将养到三九天里才被无忌半环半抱得租了辆车带回家。身上厚厚的毯子罩着无忌死活不许杨逍拿下来。“你等着我开门!”无忌跑下车去雪花衬得车外的人眼前的景都要美上三分,杨逍如是想。张无忌忙前忙后在这三九天里弄得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将人抱出来,车子开不进这小弄堂。杨逍双手环着无忌的脖子缩在里面看着雪花落在他肩上落在他头发上,热气暖化了雪花化成剔透的水珠和着热汗一起流下来,被杨逍拿手背抹掉了——“你别伸手……外头冷,快——把俩手都放回毯子里,毯子里暖和。”杨逍闷声笑,难得听了无忌的话将手都缩了回去头往他胸膛上一抵,无忌停下往上颠了颠继续迈步往里走。


  “无忌……那闺女呢?怎么样了?”杨逍靠坐在床上歪头看他忙活,“别忙了,这阵子一直都辛苦你,来……陪我坐会儿……”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朔风骤起雪花片片转眼成了割人的刀。张无忌就这样趴着,脸贴着杨逍手掌,静静瞅着外面迟迟不发一言——是啊那闺女……怎么样了呢……


  “雪下的太大了……”张无忌声音软软地踩在杨逍心里,杨逍手掌在无忌脸下震颤,“瑞雪兆丰年,也把人淹没了。”无忌用最平静的话道出最残忍的事实。


  一双眼睛看着床上的杨逍,无忌喜欢陪伴杨逍生活,期限最好是永远。可是话不能说得太满,因此无忌从来不敢过分满足,物极必反说不定有一日他对这样的生活过分满足是,老天的“变化”就光顾到他。


  天地间没了声音只剩下他们二人在此一隅,木柴在火焰中“噼啪”作响,伴着外面簌簌的雪花声。杨逍在这火焰的温暖中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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