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蔼的慎独君

阿正在难中

【忌逍点将兵】窃贼“一刻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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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逍哥,我要是也在这样的雪天里没了,就让雪把我埋个干净……活着没人能说干净,死了总可以……”张无忌摸了摸怀中的耳环,轻轻在杨逍脸上落下一吻,痴痴笑着不敢搅扰杨逍的清净。


  铜锅中沸汤倒腾,杨逍在雾蒙蒙里紧捞着羊肉往无忌碗里夹,二人吃得面色红润,无忌吹吹热气将鲜香的肉片往嘴里塞,也不管这热烫,倒吸气吐噜几下又是一口。这个年过得有滋味,打前不久二人就在准备年货临近时贴上对联窗花。这恐怕是杨逍近几年头一次不与阳顶天一处过年,白日里登门拜会拜会,就等晚上和无忌吃上这顿年夜饭了。警局总要有人值班,过年也不是可以松懈巡检的理由,杨逍不会怠慢工作,逢年过节更当如此。无忌明事理,棉衣一披死活要陪着杨逍一道出门。


  “我怎么可以不陪你?你都走了那还是年吗?”无忌跑到他前面去,回身对着他摆手,“咱俩在一处,走到哪里年在哪里!”


  多有趣的人呐,就该这样快乐的过完一生——倘若杨逍没有听无忌讲过身世,或许就会这样认定了。


  一个人的不幸,可以和快乐相融,这是无忌做给他的答案。这一点杨逍心里佩服,又常常感觉自己永远也做不到。他想不通,张无忌这个人是如何在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以后,又能对着他咧嘴笑出来?他或许是碰上劫道的了,本来就是个穷小子怎会有钱?他还真有!就在他紧攥的手里……


  “你小子——”杨逍心里恼火,警帽狠狠摘下来,揉着自己的头发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人家劫你,你把钱给他们不就好了!”说完气性太大手指抖着掰扯他手心里那点东西:“你瞅!都是什么——银元?耳环!?”杨逍看着东西面部肌肉抖动,眉毛挑着。


  “你你你——就为了这……这又是哪个小情人给你的耳环!你还有点出息没有?还有这个不就一块破银元吗——你至于吗?!你哥哥我差这点钱吗?”张无忌在杨逍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将耳环贴身塞起来,也顾忌不了什么误会不误会的,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我,我想给你买个礼物,我就这一银元,好不容易攒下的,想给你买件好点的……”


  杨逍心想:张无忌可不是没钱吗,本来工资就少,拿了钱第一时间就是给那城东的孩子买吃的穿的,又能攒下什么钱?


  “无忌,哥哥我真的心领了,真的……”杨逍拍拍他的头,可是就是咂嘛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总觉得心里不太得劲,“……你还是自己攒点老婆本吧……”是了,有个耳环不是,说不得是哪个小情人送的。小伙子要模样有模样,人又善良正直,上哪里找这么好的小伙子去?


  空气里……酸,有点酸。


  张无忌前段时间大晚上在门口等到杨逍下班,将人拉到自己屋去了:“我……我想照顾你!”


  “什么……”


  “就是……我想以后都照顾你!”张无忌站在杨逍面前像个电线杆子愣杵着。


  杨逍愣神片刻消化信息,自己养伤那段时间无忌没少照顾他,当祖宗一样供着,就差东西喂他嘴里了,虽说一开始也是无忌喂的:“啊——啊哈哈,嗨你是我弟弟理应我照顾你,好了好了心领了放心吧你哥哥我会罩着你的。”


  “不是的!我想这辈子都照顾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屋子不大,杨逍左瞧瞧右瞧瞧像是不知道在对谁说话一样,干笑两声恍恍惚惚地回家,他觉得当下一定要找到自己的枕头一头闷进去空空脑子里的浆糊,将张无忌丢在脑后。


  这才过了多久……听张无忌说话就是放屁……杨逍心里叨咕了不知道多少遍:自己答应了吗?自己没答应吗?他有人了?


  他是弟弟……对!就是个弟弟!像是下定决心,杨逍想完懊恼地蹂||躏自己的头发,哀嚎一声趴在桌子上。杨逍根本没有答案。


  阳顶天觉得最近杨逍不一样了,与自己呆在一块儿都少了几分“真诚”。阳顶天眯缝着眼睛,有人想动他盆里的兰草……


  张无忌是个观察敏锐的,毕竟作为一个“神偷”,怎么可以感受不到有人跟踪自己?那两个人伸头缩颈蹲在弄堂外面好几天了,每次他和杨逍出门吃早点的时候都在。或许,不是针对他,是在监视杨逍。杨逍招惹了什么人,仇家上门?


  今天是他计划“劫富济贫”的日子,城东有个人最近病得很重,他家姑娘需要钱。张无忌走过睡着的两个盯梢,隐在了黑夜里。


  白公馆里静悄悄的,主人们睡得正香。张无忌似猫非猫,落地无声。身形矫健动作干净利落地撬开了三楼的窗户。他是从楼顶顺了根绳子下来,窗户虽然锁着但是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阻碍。因着要双手撬锁,张无忌将工具叼在嘴中,双臂用力身体倒悬,长腿绕了绕绳子解放了双手。动作娴熟举重若轻。


  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张无忌顺着锁孔将工具伸进去,大脑充血耳朵略有嗡鸣,几分钟后锁孔里传来微乎其微的“咔哒”声响,着!


  张无忌对那些文件公函毫无兴趣,紧瞅着屋子里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早就听说白老爷爱古董瓷瓶,还有一尊玉佛,那是老天爷给的手艺相当的漂亮。今天,神偷“一刻半”就是来偷这玉佛的。张无忌将目光锁定在了落地保险柜上。


  玉佛,张无忌拿到了。掩在面具下的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杨逍总说他耍小聪明翘尾巴的时候就会这样。在神偷“一刻半”眼中,偷玉佛与撬窗没什么两样。说巧不巧,张无忌在一堆文件里撇了那么一眼。


  “取君压身烦恼,还予福报阴功。释尊偈语入梦,我自半刻来收。——一刻半”


  “号外号外——神偷'一刻半'夜访白公馆,唐代珍品玉佛飞身西去!号外号外——”


  张无忌在路边买了一份报纸,一屁股坐在早点摊上。他还在想着夜里白公馆看到的一堆文件,其中夹杂着货运往来的账目。要说账目嘛,原本不是张无忌关心的事情。港口货运一直都是个捞金刮油的档口,他那天正巧了解了白老爷的货运情况。白老爷对外那真是个正派的商人,在经济方面那是功不可没,可怎么看着数目跟这账目上的不对呢?


  水至清则无鱼,商人的假账,这种东西没有十个也有七八。看着账目上的数字,鬼才相信那天货船上的吃水线只有两千斤蔬菜。可让人在意的是与白公馆合作的对象——“青天大老爷”,杨逍嘴上心上常常念叨的大恩人阳顶天。


  杨逍正在喝一碗豆汁,头发翘起来面上困意像是刚从被窝里扒出来,又觉得像是正准备进被窝的疲怠样子。


  “你看看你……困成什么样儿了……”张无忌看着杨逍眼底下青黑心疼,想到自己就是害他这样的罪魁祸首,此刻滋味非同一般。


  杨逍抹擦嘴,一顿早点就这样吃完了,临走前替无忌多叫了张葱油饼两个包子,拍拍肩膀让他吃饱了有力气工作,背着身子冲他挥挥手走远了:“等我将那小偷缉拿归案……”


  某人撇撇嘴,无可奈何。


  不止是因为盗窃案,张无忌的生日快到了杨逍夜里想到耳环睡不着觉,寻思着要给他买个礼物,两人相处就该有来有往。看他宝贝的不行的耳环,杨逍就是想送他些什么,即便不是无忌的生日也一定要送。张无忌工作越干越好,开了窍如有神助,业务能力直线上升,工作越干越优秀人也是越来越会做人。前不久,压着他的“三七分”工作调动,新来的领导是个笑面虎,看起来和蔼可亲编造起实事流言那真是相当有一手。听说这小子为领导挡了几拳,领导那件一个热泪盈眶立时立地指着张无忌,他就从打杂的小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可以做做采访的记者了。一顿揍换了个写写杂闻的记者,谁知道哪儿来这么巧的事呢?杨逍听无忌选择性地说起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总之无论如何,张无忌也成了一个要出现在各种场合的人了。杨逍想给他置办行头,毕竟人靠衣装马靠鞍,出门在外也别被人看低了。


  这条街上满是银行当铺,不出百米拐角就是灯红酒绿的“勾栏”香软。都在一个街区,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倾家荡产。不管是好心的坏心的都避不开这个地方,此时同往常一样摩肩擦踵人头攒动,看杂耍的寻欢作乐的……


  张无忌跟同事们站在当铺里,听掌柜说着自己失窃的情况,不知道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情景说得像是在现场一般。同事们听得聚精会神手底下一刻不停地纸笔摩擦,张无忌不禁翻个白眼。他终于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桃色新闻”,才会让杨逍那样厌恶。什么事情都要往“一刻半”身上推。


  他之前不是没有问过杨逍,结果引来那样反应。杨逍真的容不下城里有这样那样的行为,也容不下有“一刻半”这样的窃贼。张无忌准备金盆洗手了——为了杨逍。


  既然杨逍不喜欢,张无忌就可以让“一刻半”永远也不出现在人前。


  世界上只不过是少了个贼而已,却多了一个爱着杨逍的张无忌。他会努力工作,养家糊口。做正当工作来为一个家庭贡献些什么,即使不做盗贼也会继续接济穷苦人家,毕竟他和杨逍都很善良。


  张无忌像是个局外人一样,可能是要下意识与“一刻半”保持距离,在这样的一次采访记录当中张无忌都显得置身事外且心不在焉。老板滔滔不绝,店员在一旁继续生意。


  “这一刻半说不定就是看不惯我们老板人心善,常常接济穷人。一定是这样!”


  张无忌翻个白眼:个小瘪三,为了讨好老板真是连脸都不要了。老板到底是不是做好事权且不说,总之是书说得比茶馆先生都厉害。


  想想从前传出来的什么“一刻半”夜访香闺,什么千金换一笑的荒唐话。杨逍讨厌的不冤,但是张无忌这个被讨厌的实在是冤到没边,这时候他倒是忘了“一刻半”调戏杨逍的旧愁怨了。


  当铺来了位买主,同店员一起挑选当品,提起耳环,张无忌下意识往那边一瞧——正是一只红石的小巧耳环,可不就跟自己怀里揣着的一样!


  眼看就要被装起来出手,张无忌心里着急一步迈过去。张无忌只知道这个耳环他一定要拿回来,想要开价求个通融,买主偏偏不好相与被张无忌这个傻小子惹急了,一时间场面有些失控。当铺的打手围出来,张无忌不想惹是生非好说歹说也讲不清道理。“这耳环是我丢失的东西,还请您通融通融开个价卖给我也成,多少钱都行,不够我出去凑也给您凑齐了!”


  一时间挥棍子的破风声,躲闪呼喊声一团乱麻。张无忌身手油滑明明贴着棍子又挨不上也打不疼,又像是粘在上面的牛皮糖顺势闪动紧挨不放,打手都不好施展拳脚。张无忌若是想躲,恐怕谁也别想打到他。到最后闷声挨了两下倒在地上抱头,还是因为接到报案的杨警官到了现场。


  杨逍抽出身边警员的警棍扔中了打手的脑袋:“啊呀——对不住兄弟,失了准头!”杨逍和阳顶天关系亲厚,广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要说很多时候一个人做了多少善事,想要正身扬名可人们偏偏看不到正题,杨逍想做公平正义的警官,人们想到的永远是阳顶天。救人落下的伤疤总会愈合,多好听的名声又与他们何干?枣子再甜,苦瓜再苦一同丢在一边总有坏的一天,囫囵个拾掇起来都要丢到脑后混作一团。


  “警署接到报案,说是一刻半又露面了,特意派我前来了解情况。”既然杨逍来了,也不好再动手了。


  “是了警官,您来的正好……这个只是个意外,报社的小子突然要截这个单子,您说都已经一手交钱了人家先看上的不是……”杨逍眉头皱着,他当是什么东西,又是耳环。杨逍心里不舒服,但是看旁边耷拉着脑袋的张无忌也只好和那位买主求个通融。


  “行啦——别丧个脸了,耳环也给你买下了,你收好吧别再让我看见。”


  杨逍正事办完想回警署,张无忌的同事早就走了可是无忌还不动身。杨逍以为是在等他,现下看来并非如此。张无忌出来的时候杨逍就靠在树上,环着胳膊手指在胳膊上一点一点。杨逍没有问他,看那样子也是不打算说实话的。杨逍心里有无忌也就奈何不了他,自暴自弃的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瓶——是一瓶香水。


  张无忌有点意外,让杨逍有点恼羞成怒将瓶子“丢”给他:“怎么?还不兴我送你礼物了!你都升职了,总要出入各种场合,该拾掇拾掇自己了。我还给你订了衣服,得过几天做好。”张无忌眨眼端视着瓶子,笑吟吟瞅不见眼睛。


  “你……你别舍不得使,我就随便看看相中了买下来的。”杨逍给他理理衣服拍打灰尘嘱咐着,傻小子高兴乖乖点头,杨逍不禁露出微笑,眼角细纹像是一阵抚平时光的风将沙尘苦难一并吹走,只留下男人成熟的安稳,全没有平时工作的不近人情。路上碰上烟鬼恍惚撞到杨逍,杨逍都未与之计较。


  那一头白公馆遭贼,白老爷与阳顶天见了一面。二人在酒楼包厢里落座品纯酿,吞云吐雾间看不清神色,看二人悠悠然之态想是“赏味”过半兴致正酣:“阳爷,您看这事情……”贼偷“一刻半”到底有没有撞破他们的事情实在是无从得知,怪只能怪“一刻半”偷谁不好偏偏偷到了白老爷头上。阳顶天筷子挖了鱼眼睛夹到面前,神情莫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刻半”他不是劫富济贫吗?不是心善慈悲吗?他们有的是办法让那贼偷儿送上门来,二人对视,达成共识。


  全城管防越来越严,今天抓一个明天抓一个。办事的官差看谁都像“一刻半”。据说有目击证人,稍微符合要求的都要被盯上两眼。杨逍这几日也叮嘱他不要乱跑,下了班就乖乖回家。张无忌心里一直想着那对耳环,当掉它的是一位老太太。白天工作实在紧,特别是广平城大肆搜捕的行为让报社闻风而动像是打了鸡血“亢奋”异常。


  原定请假的日子不巧阳老爷要开大会,各界友人都在,记者自然要在无忌还没忘了那文件上的名字,请假一事暂放一旁。会上打着官腔,绕来绕去就是要整治治安打击违法犯罪,还老百姓一片朗朗青天。一切都是伟光正,好像一句保证说出来埋在雪里的就不是人的尸首。


  等事情结束天要擦黑,张无忌偷偷跟住阳顶天和席上一众老爷们。阳顶天半路上了别人的车,果真是跟姓白的一道走了。张无忌怕被人发现蹲在墙角,再出来就追不上了。事情也是巧,大会开了没过一天,城里暗处的大烟馆就关了大半,烟鬼们没了烟抽有家的瘫在家里,没家的瘫在街上半死不活抓肝挠肺。死命的往码头挣,好像去那里就能有命活有烟抽似的……可惜了,如今城里肃清整治,码头上也是一条船都没有了。


  “逍哥……我觉得那位阳……”张无忌窥视着屋里换衣服的杨逍,犹犹豫豫开口也顾不得被杨逍发现。


  杨逍衣服换到一半突然听张无忌提起阳顶天,也顾不得半敞的衬衣三两步骤然将门四敞大开,面上凝重问道:“怎么,你又听说什么了?还是报社要写什么?”无忌被杨逍的表情吓到,磕磕绊绊否认:“没——没有!没人要写什么逍哥你这么大反应做甚,倒吓我一跳。你也知道你是警察,一正色我可……我可受不住。”


  “嗨,你要是心里没鬼还怕甚!”听傻小子说话就是有意思,杨逍挑眉瞥着他,嘴角勾着一幅调笑之态,净欺负老实人,手攥住无忌的衣领子将他拽进门内脸凑到近处,低声说“还是,你就是心里有鬼——嗯?”


  “逍哥,我觉着阳大人没有你说的那么……人他是会变的也许你当初……唔!”张无忌的话说一半被杨逍的吻愣生生截住,大眼睛要瞪出来竟有几分虚幻不实。


  “都这时候了,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杨逍的唇与他摩挲,若即若离“爱恨”两生,“说——你刚才是不是偷看我换衣服来着?偷看我换衣服是要付出'代价'的……”


  杨逍的警告言犹在耳,然张无忌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去城东找到那位老太婆。


  “什么?无忌被抓了?”杨逍听到消息的时候像是听到了大笑话,“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老杨,这小子半夜不老实在家待着……”


  杨逍面带怒色站在滞留室外,最近警局里人满为患。张无忌和几个身量差不多的人关在一起,可怜巴巴地看着外面的杨逍。


  “逍哥——我不是故意的……”


  “哼!我说的话你不听,大晚上往外跑。说吧去干什么?”


  “唔……我打听到了当掉耳环的人……”得嘞,杨逍转头走了。


  “老爷……”管家附在阳顶天耳旁说话,阳顶天饶有兴致的抬眼。原想着“一刻半”迟迟没有动静也不急,事情还没到“斩立决”的正题,心里本想着是不是猜错了“一刻半”的善心,结果这头跟杨逍好上的小子被关起来了。阳顶天容不下有人动他的兰草,“一刻半”抓没抓到先不说,张无忌这小子落他手上真是意外之喜……


  双手一拍大笑道:“还真别说,一刻半我们抓到了……”


  “什么?”管家在一旁面露疑色。


  杨逍根本提不出人,因为张无忌是“一刻半”,刚刚确认的。杨逍心里明白是什么原因,这只不过是一种迁怒一种示威。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于是第一次对阳顶天产生了恼火和怪罪。越是明白越是愤怒。


  他常觉得自己老子算是幸运的人了。老杨头心地善良人也憨厚,如此说来张无忌的个性竟与自家老子更像些。老杨头平生最疼的就是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大抵是好人有好报让他碰上了阳顶天,虽然是没报在自己身上,好歹是儿子享了福报吧,人能活着已然千恩万谢……到了今天此时此刻,杨逍还是觉得自家老子幸运,因为他死的早。


  杨逍多年报恩,还的够多了。


  他遇见了张无忌,这个恩,就不该是这种还法。


  心里做了取舍,握紧拳头去找阳顶天。都是自己的错,不可想象张无忌被打上“一刻半”的名号会是什么后果。那些失了窃的人家不是有钱就是有势,他们想到那个偷儿就牙痒痒。无忌现在关着,到了他们手里有千八百种方法对待他,恐怕无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阳顶天到现在还没有正式放出消息恐怕就是在等自己低头俯首。阳顶天对他家有恩呐,杨逍无数次的这样告诉自己,可有些东西自己永远也给不了。


  这头张无忌抱腿坐在地上脑子转个不停,他怕杨逍真的就那样“转头”离去,从此再无瓜葛。要说警局里除了杨逍养的都是饭桶,偏阴差阳错撒网捉鳖逮了真的千年龟。安名号安到正主头上,这是怎样的巧合。张无忌被人放出来的时候被痛揍了一顿,因着杨逍的缘故怕给他惹麻烦,张无忌都没敢还手。那些人讥笑嘲讽,像是看可怜虫一样看着他:“杨逍是个什么东西,就是阳爷手中的玩物,都是一群贱骨头,劝你小子别惦记别人的玩意,不然没有好果子吃!”轰的一声无忌头痛欲裂像是被人闷头打了一棍。


  张无忌被人丢出去以后没有马上回家,他跑去了阳府。在夜色的掩护下奔去的人头脑发热,怒火中烧。阳顶天不是杨家恩人吗?他怎么可以纵容别人如此说杨逍的坏话,风言风语传出去杨逍还做不做人!轻手轻脚踩在屋顶的瓦片上,脚下是满堂灯火的光明世界。掀起瓦片一抹灯光透出来映在张无忌的半张脸上,傻小子忧心忡忡了一天,临到头怒火蚕食了他的精神,疲惫不堪。


  屋中阳顶天和白老爷坐在一处。他们吸的是鸦片,气氛浑然靡靡,靠在榻上软若无骨。


  白老爷露出的笑容没来由生出几分猥琐:“没想到啊——”


  阳顶天冲白老爷挤眉弄眼暧昧地笑着,将黑胶片放在机子上。胶片转起来,张无忌的那双眼映在灯光里,布满血丝目眦欲裂,气血翻江倒海恨不得将屋中的人杀之而后快——这是有人生生将他开膛破肚,有人掏了他的心肝!留声机中杨逍的声音不断传入无忌耳中,听着那对禽兽说出世间最险恶的语言——他们想以此挟制杨逍,让他身败名裂。


  张无忌被恨意冲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生生捏碎了一片瓦。整个宅子忽然活了过来,犬吠人哮,张无忌翻墙而出拼命奔逃。身后紧追不舍的人在风中闻到了一种味道,而后在一处巷子里跟丢了。


  张无忌没敢径直回家,绕了半个时辰才偷偷翻墙入院。屋里静悄悄黑黢黢的,张无忌快速进门背抵在门上舒气平复自己劫后余生的狂跳心脏。


  “你回来了……”张无忌还未从追捕中回神,激得汗毛竖立后背碰撞“咣当”一声靠在墙上。看清楚是谁,张无忌的心就停跳了——是他苦命的杨逍。奔过去紧紧搂住面容憔悴的人,杨逍还想挡住破损的嘴角,不知道是二人中哪个天杀的下得手,无忌宽厚的手掌不断摩挲怀中人的后背。怀里的杨逍一动不动,冰冷的躯体渐渐回温:还是温热的,自己还活着……杨逍缓缓闭上眼睛,手指试探地揪住张无忌的衣角,那是自己为无忌定做的衣裳。杨逍心里复杂至极,心酸难过绷不住的往外流淌,像是致死病毒顷刻间感染了二人心中的无边阴云。


  他做了取舍,救回来一个人——在他心里只要与无忌有关,付出什么代价都是值当的。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能没有张无忌。不知从何开始,他一想到无忌就像得了口还阳的人气。


  杨逍从阳府出来,没敢回家,一处巷子口“一刻半”跟他擦肩而过,身上带着一种香味。杨逍紧攥着手,强忍泪水心中痛斥自己这丢脸的反应,他不愿相信。当他被迟迟归家的张无忌抱住的时候,老天为他的预感敲了定音锤,他又心酸又委屈……


  他想救自己的心上人,很努力的去救了,但这个与自己相拥的人身上有个味道——那是自己亲手调的香,他不该买给张无忌的。


  当风里闻到“一刻半”身上有淡淡的香味的时候,杨逍心里咯噔一下如坠冰窟。这香水不是随处看看买下来的,是杨逍跑去香水铺经人指导亲手调的。或许可以说这个世界上喷香水的人数不胜数,这是个理由,可是杨逍骗不了自己。一个神偷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呢?造化弄人,一切因缘际会爱憎变幻……张无忌因为爱着杨逍于是什么也没顾不上,从牢里出来就跑去阳府……


  两人往床上一倒,搂着对方听着心跳。他们都累了,身心俱疲。杨逍攥起拳头一下一下捶着无忌,脸埋在他怀里略有湿意。捶了几下越发没了章法一通杂乱拍打,毫无往日镇定。杨逍越“发疯”张无忌搂得越紧,是不是抱得太疼,想是这怀抱都是锐刺扎透了杨逍柔软无防的内在,怀抱太紧将他扎疼了……在怀里哭得倒不过气细细碎碎的声音一下一下刺着张无忌的心。他们像是两个刺猬,想收了自己的刺,不成想尽数扎向了对方。


  杨逍真的困在这座城里好多年。没有在警署入职之前,他为报知遇之恩给杨头送了终就跟着阳顶天走了。初到广平城,那时候广平城的天真是小,四四方方框住了他。他在府里熬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终于换来了施展拳脚的天地……有多少浮萍在一场场潋滟泓波中击中下沉,隐没在万千浮萍里,生死无人问津。杨逍不愿意做浮萍,可是每一朵水花都曾经拍打他,告诉他作为浮萍的如斯事实。


  “我在……”


  仅一粒小石子,找准了被腐蚀消磨的脆弱所在,让一座城顷刻之间土崩瓦解。杨逍号啕大哭,他好“恨”这个傻小子……


  杨逍从此不一样了,因为他的心里又怀藏了一个秘密。杨逍震动,他可以确定自己长久以来要抓的人就是张无忌,这个曾经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如今爬到一个被窝的傻小子。这么长时间,张无忌就是这样戏耍自己的!看着自己每天像是傻子一样东奔西跑而他置身事外观着西洋景;看自己绞尽脑汁却抓不到他的样子,一定有意思极了……


  这个“一刻半”,桃色传闻家喻户晓,情人数不胜数,自己是不是众多……中的一个?该死的,那对耳环到底是谁的!现在如果拿着手铐将他押走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如今张无忌睡得正香活像一头死猪。手铐戴上他绝对毫无警觉,杨逍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两招之内趁其不备完全可以将他押送警局听候发落……从此自己心头一块石头落地,危害广平城财产安全的一大隐患就此落网,盗贼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杨逍心里乱,如同生了一堆杂草,除不尽又瘙痒难耐。直叫他抓挠着心肝脾肺恨不得扒开来看看自己的心究竟什么样。多年来,他所坚持的“正义”,他所要寻的公道,就是个如此“羸弱”的笑话。杨逍在自己的世界里溺水挣扎一夜无眠,沉默中惨烈收场,重生的重生死亡的死亡,可另一头对张无忌来说是新的一天。


  张无忌依旧是满脸的笑,这是所有人公知的表面事实,杨逍也对此多番“赞叹”。尽管他现在痛入心脾悔恨难当,杨逍昨夜的哭声刺得他的心仍在滴血永难愈合,可是张无忌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不能因此颓丧,因为杨逍,因为他那不知所踪的妹子。


  杨逍是个值得被爱的人,是个不愿轻易落泪的男子汉大丈夫。他的爱人绝非软弱无能,这同样是张无忌认同的事实,杨逍为了这个广平城尽心竭力,在此处的时间应当比上任时间要久,久到所有人都不曾注意过他。张无忌发过誓要陪伴在他左右,与他心意相通,明白杨逍想要全了自己的情谊与志向。他的爱人在某一天非常懊恼的说过他的志向如此渺小上不得台面——他只想护一城百姓的平安,让所有人都知道广平城只要有杨逍在一日,就可夜不闭户落枕酣眠。那日杨逍说完就红着耳朵不好意思的笑着,藏不住的窘迫。


  张无忌觉得这个志向太伟大了。杨逍虽然这样评价自己的志向,但是对很多人来说恐怕是生活的全部。想来这样优秀的人老天总要考难考难,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也算不得什么稀奇。天道酬勤功不唐捐,但行好事盼心生双翼,张无忌希望好人有好报不该被人辜负,哪怕老天最后都不开眼,不还有他在吗?张无忌担心的反倒是阳顶天和白老爷的那点鬼蜮伎俩,不能让杨逍知道也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怎么办……偷出来!


  金盆洗手,也要衬得起自己过的日子。盆中的水脏,原来事到临头从没人愿意让他洗干净,老天也不愿意。


  白日肯定不行,广平城一天比一天严,杨逍竟然也不去警署上班了就是待在家里跟自己黏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是在盯着他。张无忌顿感压力,他去报社工作杨逍就等在外面等一天,这其中的事情张无忌不愿去想换言之他不敢探究。


  长时间以来,他为了接近杨逍花了不少心思,更是怕身份暴露他和杨逍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


  “你要去哪?”杨逍看张无忌走出报社也不看他一眼,问话的声音有些冷又有些硬,其实这个态度并非杨逍本意,但是不自觉的……话出口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杨逍有些抱歉态度软化不少,“你要出去,怎么也得带上我……”


  “张先生,我是走投无路了——我家囡囡病了……”


  “老婆婆,这个耳环到底是谁给你的?”


  老太婆迟暮之年,身形佝偻死气沉沉。一双泪眼看着说是床榻不如说是木板上半死不活瘦的没有人形的姑娘。若不是家里的女儿重病,老太婆也不会将耳环典当。


  老太婆姓王,早年是阳顶天家的绣娘,府里能用上绣娘的自然只有老爷主子们。阳府又没有女主子,绣娘们一直做的都是男款的绣品衣裳。忽然有一天管事的要求做八身旗袍……


  人到中年这后院的女人们逃不过嚼舌根的习惯——后院里关了一位姑娘……模样俊俏肯定是阳老爷讨的姨太太。一群女人七嘴八舌:“这进了富贵人家哪个不是眉开眼笑的,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有的人呀就是命好还不识抬举,身上穿金戴银还不知足……”王老太婆每次在窗外都能听见小姑娘哭,实在是可怜她。屋里一片狼藉,被姑娘摔的摔扔的扔珐琅小银表撞在地上七零八落独留齿轮在表盘里“咔哒”作响,姑娘知道这个王老太婆是个好人。


  “妈妈,您行行好我知道我命苦这辈子想是出不去了……我还有个哥哥,揣着我的一只耳环,您心善将这只耳环带走吧。往后我是死是活……”


  他那被人掳走的妹子,原来是到了阳顶天这里……张无忌抱了一丝希望,但是老太婆的话彻底捻灭了希望的火苗。阳顶天奸杀了他可怜的妹子——投井……沉尸了……


  堂上金缕衣,落入旧草席。这个世界不尽然都是崇金拜银之辈,有的人至死都想穿回粗布麻衣。


  杨逍在城东这处破屋外面待了小半天,月亮都升起来了张无忌还没有出来。杨逍不想趴墙角,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他观无忌如观水晶,终是透彻的生命。无忌会在得了薪水的下午去买几大包的桂花糕,他也会在巷子里被人套麻袋踢上几脚。挡在别人面前的是他,拍拍灰依旧保持微笑的是他。人世间的错误不属于这个傻小子,也不应该强加于他。


  张无忌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拉上杨逍的手回家。天上月明星稀,映着石板路,拖着一双长长的影子,杨逍不觉对着影子想象着他们相依相偎。此情此景无忌心里触动,倘若没了……他一定会以公徇私写上一版头条——这个世纪最伟大的爱情。


  一杯酒将杨逍撂在床上。酒里加了药,以防万一无忌下了不少。细细描摹着杨逍的眉眼,从眉弓开始拇指下是温热的肌肤,无忌抿上爱人的唇——从今以后世界上就没有“一刻半”了,手确认身后的刀,在磨刀石上磨了许久。无忌没有杀过人,他只是个偷儿罢了……可是这个世界像是个巨兽一呼一吸让人挣脱不开,哭有什么用如果跪地痛哭可以让时间倒流挽回一切,让时间停在多年前,杨逍踏进阳府前的那一瞬间,妹子离家前的那一刻……他把血当泪流都不会后悔。


  无忌出门了,杨逍记得冬日里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无忌落在他脸上的吻。无忌的“干净论”他应当是听到了,人若是死了还会剩下什么呢?


  我不会怪罪,我就是单纯的很想你。但是思念太让人苦恼,不值得品尝。


  杨逍将弹夹填满,起身出门。


  一片漆黑的夜,罪恶在此便不是罪。无忌的刀在阳顶天惊恐的眼神中抵进,声音像是利仞间的千丈回风:“这双眼睛看过'她'……这双手碰过'他'……”这间屋子仍有她的泪水,这间屋子仍回荡着他的声音,这里的每一寸每一毫都沁着罪恶的疯狂。阳顶天躺在地上,他的一声声凄厉的哀嚎都在洗刷着自己的灵魂。他的嘴没有被封住,“一刻半”满身满脸淋漓的鲜血,他今日是来自投罗网的。罪魁祸首死了,张无忌愤然拿起正在播放的黑胶片,双手握刀举过头顶,刀尖一下一下狠狠凿在上面,口中都是愤怒的吼叫。多日以来的恨意,在今夜发泄殆尽。点上蜡烛,火舌攀上围幔,片刻间热浪滔天。阳府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张无忌阖眼时东南方向好大的枪声,一声响过一声,激得城中的狗都在夜里叫嚷。


  杨逍枪口指着天空,他还在放枪:若是今夜张无忌出不来,杨逍便于此处认罪伏诛。


  张无忌听出其中的威胁,躲过一道下落横梁,跳窗而出。


  被烟熏得黑黢黢的张无忌在墙外撞上了杨逍的眼睛。杨逍走到张无忌面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我算是落你手上了……”


  张无忌通身黢黑,只一口白牙在夜里露着,毫不在意杨逍扇的一巴掌,如今杨逍给他什么他都快乐:“好说……宝贝落在偷儿的手上,岂有归还之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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